中国体视学与图像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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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务女红图中的左图右史兼论其对中国传统耕织

明代弘治年间邝璠在苏州府吴县任知县时,为了劝课农桑,编纂了一本名曰《便民图纂》的农书,该书以描绘农耕与女红两种核心农事活动的耕织图像作为开篇。日本内阁文库所藏的弘治抄本与国图的嘉靖甲辰本皆将其分作两卷,卷一为“农务之图”,卷二为“女红之图”。万历间的于永清刻本将二者合成一卷,统称“农务女红图”。“农务之图”共计十五幅①,分别为浸种、耕田、耖田、布种、下壅、插莳、攩田、耘田、车戽、收割、打稻、牵砻、舂碓、上仓和田家乐,描绘了水稻生产自浸种至收获的整体过程以及嗣后的加工储藏环节;“女红之图”总共十六幅,即下蚕、喂蚕、蚕眠、采桑、大起、上簇、炙箔、窖茧、缫丝、蚕蛾、祀谢、络丝、经纬、织机、攀花与剪制,描绘了农家丝织业从养蚕、缫丝再到成衣的系列性程序。除此之外,邝璠在每幅耕织图像的上方皆题了一首七言竹枝词,试图对视觉图像进行补充性解说与进一步阐释,图文互证颇有宋代郑樵所谓的“左图右史”之意。邝璠在卷首的“题农务女红之图”中提到该图是以南宋楼璹旧制《耕织图》为蓝本绘制的,可惜楼氏的原版图像早已佚失,元代程棨的摹绘本与根据明天顺年间宋宗鲁的版本翻刻的狩野永纳本耕织图分别藏于美国华盛顿佛列尔美术馆与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便民图纂》中所附的耕织图像曾一度是国内能见到的与宋版 《耕织图》有直接关系的最早资料,故而颇受学界瞩目。

现有关于“农务女红图”的研究主要是围绕着它在明代版画史上的地位来展开的,郑振铎对万历本《便民图纂》中绘制的农桑图像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该刻本中的插图精致工丽且人物仪态万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整个万历时代最好的木刻画之一[1](P502);肖克之也认为该版本图文精细,实属当时北方刻本中的上乘之作[2]。颇为吊诡的是,迄今为止鲜有学人对其中的耕织图像与竹枝词进行解读。根据邝璠的自述,因为楼璹《耕织图》中描绘的农事活动与他所任职的吴地稍有不同,而楼氏题写的五言诗又不能为普通百姓所理解,所以他便将其“更易数事,系以吴歌”,希望可以起到“其事既易知,其言亦易入”的效果。邝璠依据《耕织图》修订而成的“农务农红图”也确实达到了其预期的效果,游修龄称赞道:“看过农务女红图的人都会发现它的普及通俗性是超过楼璹《耕织图》和后来清朝康、雍、乾三朝颁发的《耕织图》 的, 因而在民间所起的影响也必然更大”[3](P1)。本文以“农务农红图”为主要资料来源,将其与楼璹《耕织图》进行系统比较研究,分析邝氏根据当时的农业发展状况和其预设的读者群体对楼璹的作品进行了哪些方面的修改,这些修改又是如何促进了耕织图像在民间社会的流行与推广,它对之后传统耕织图体系的发展与传播起到了怎样的影响。

一、更易数事:停滞农业技术图像的重新流动

根据邝璠的叙述,“农务女红图”是他以楼璹《耕织图》为原型来仿作的,鉴于《耕织图》诞生地浙江于潜与邝璠所任职江苏吴县的农业风俗不尽相同,他便在楼璹原作的基础上“更易数事”,将《耕织图》“耕部”中的二十一幅图像删减为十五幅,将“织部”中的二十四幅也删减为十六幅(表1)。从中可以看到,“农务图”比“耕部”减少了耙耨、碌碡、拔秧、登场、簸扬和筛六处,增加了攩田和田家乐两处;“女红图”删除了“织部”中的浴蚕、分箔、捉绩、下簇、择茧五处技术环节;除图像的增删以外,邝璠还将某些农事技术步骤进行了合并,如将一耘、二耘、三耘统称作耘田,将一眠、二眠与三眠合并为蚕眠,将经与纬归并成经纬。

表1 《耕织图》与“农务女红图”条目之对应关系耕织图·耕部 农务之图 耕织图·织部 农红之图浸种 浸种 浴蚕耕耕田 下蚕 下蚕耙耨 耙田(弘治本) 喂蚕 喂蚕耖耖田 一眠碌碡 二眠布秧 布种 三眠淤荫 下壅 分箔拔秧 采桑 采桑攩田 大起 大起插秧 插莳 捉绩一耘耘田蚕眠上簇 上簇二耘 炙箔 炙箔三耘 下簇灌溉 车戽 择茧收刈 收割 窖茧 窖茧登场 缫丝 缫丝持穗 打稻 蚕蛾 蚕蛾簸扬 祀谢 祀谢砻牵砻↓ 络丝 络丝舂碓 舂碓↑ 经经纬筛纬入仓 上仓 织 织机田家乐 攀花 攀花剪帛 剪制

邝璠实施这种修改的第一个缘由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与农业技术自身的推陈出新,需要剔除一些过时的旧技术与增添一些新技术。如碌碡是整地完毕后通过碾压而使土壤变紧实的一种农具,它一般被施用于北方的旱田中,江南地区在唐宋时也将其施用在水田耕作中,陆龟蒙在《耒耜经》中就将其列作水田耕作中所使用的四种农具之一,称整治稻田“爬而后有礰礋焉;有碌碡焉”[4](P17),它所起的作用是“碾打田畴上块垡,易为破烂”[5](P610)。 迨至元明时期则鲜有记载碌碡在水田耕作中应用的资料,其时它的功能已完全被耖所替代,仅被用作场上的脱粒工具,即“碾捍场圃间麦禾,即脱稃穗”[5](P610),故而邝璠将其剔除。水稻移栽后需要通过耘田来进行除草,传统的耘田有足耘和手耘两种方式,手耘是“不问草之有无,必遍以手排摝,务令稻根之傍,液液然而后已”[6](P62),即在薅草的同时,顺道完成中耕和培土的任务,南宋楼璹《耕织图》中的一耘、二耘和三耘的图像中皆是农夫在用手来耘田, 而稍晚的时期,人们发明了一种耘田的工具—耘荡,王祯说:“耘荡,江浙之间新制也……耘田之际,农人执之,推荡禾垄间草泥,使之溷溺,则可精熟,既胜耙锄,又代手足”[5](P628), 耘荡这种农具将耘田的劳动强度降低,颇受农人的欢迎,邝璠就将使用耘荡来进行耘田的攩田环节加入图像中,描绘了三名农夫手持耘荡正在进行耘田作业。此外,邝璠将楼璹代表水田灌溉的图像名称由“灌溉”改成“车戽”, 即强调翻车和戽斗才是江南稻田灌溉的两种最主要工具,特别是其中的戽斗更是长江中下游地区小农常用于稻田灌溉的核心器具[7](P289-290)。元代程棨与日本仿刻宋宗鲁耕织图中的灌溉图主背景绘制的皆是四名农夫正利用脚踏翻车在给稻田浇水,而侧背景是一名农夫利用桔槔在给稻田灌溉;桔槔主要用于北方,在南方地区并不普遍,故而邝璠将桔槔部分砍掉,改为两人用戽斗来拉绳汲水。